第四十八章:无双之蛇-《一碗茶的岁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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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蜷缩在凉被窝里,辗转反侧,心想:“此时倘如阿初在我身边该有多好。”
虽是心揣不安之情,毕竟已很疲乏,正迷迷糊糊之间,一个黑影坐映旁壁,忽道:“若还睡不着,让我陪你聊会儿天怎样?”我从被窝里投眸而觑,懵望道:“聊什么呀?”
那声音飘荡在屋内,问道:“你有没听说过阮瞻?”我捂着被子瑟瑟发抖的说道:“我只听说过阮咸。他和阮籍一样也不怎么爱穿衣服,对吧?”
“阮瞻是‘竹林七贤’之一的阮咸之子,”那黑影坐映旁壁,背朝着我说,“阮瞻平素坚持无鬼论,谁也不能驳倒他,常自认为此论可以辩明生与死。有一夜忽然有位客人拜访阮瞻,寒暄完后,闲聊名理。客人很有辩才,阮瞻和他谈论,涉及到鬼神之事,反复争论很激烈。客人最后服输,就变色说道:‘鬼神之事,古往今来圣贤都相信有,你怎能一个人说没有呢!像我就是鬼。’于是变成很怪异的形状,不一会儿就消失了。阮瞻默然,面色极为不好。不久之后,阮瞻便病逝了。”
“半夜跑来跟我说鬼是吧?”我捂被听着不禁好笑,“你这个还不如‘幽灵三重奏’有噱头呢。”
那黑影坐映旁壁,垂着头问道:“对于阮瞻,你怎么看?”我捂被说道:“我觉得他似乎属于‘杠精’,就爱抬杠是吧?”
那黑影垂首问道:“我问你对于阮瞻无鬼论,有何看法?”我捂被摇头,说道:“如果我说没鬼,你就会变个鬼样出来吓我。对不对?”
“你说有鬼,我照样变出鬼脸给你看!”随着一笑,那影子急扑过来,撕脸给我看。我捏起粉拳,看也不看,一拳打在他脸上。那黑影叫苦道:“哇啊,你怎么真打呀?打人不打脸,下手这么狠。让我如何出去见人?”
我伸手去把先前昏暗细小的灯光调亮,只见有乐黑着一边眼窝,拈着薄膜面具,坐在榻席边兀自懊恼,我拿小灯去接了大灯的火,抬去他身后照了照,见有影子斜投于畔,才稍放心,说道:“刚才我勇敢地打鬼,你应该表扬,而不是埋怨。谁要你跑来扮鬼吓我?”
有乐揉着眼窝,抱怨道:“就算我刻意改变了腔调,你也该猜到是我呀。刚才不是你叫人去找我来陪你么,早知要挨打就不来了。让你一个人在被窝里抖到天亮。”
我伸嘴过来,轻轻呵气,吹了吹他的眼窝,说道:“吹过我的仙气之后,感觉好没好些?别生气了,刚才捶那一下,还没你打黑那谁的眼窝这么狠呢。对了,我听说他要过来这边了。”
“他敢来我家,再打黑他眼窝。使之更黑!”有乐掏小镜子瞧了瞧眼窝,收起来说道:“你不睡,却急着叫我来干嘛?我和他们正吃烧烤呢,给你顺便带些烤翅。趁热先吃吧!”
我瞧着他递过来的鸟翅,蹙眉说道:“还好不是从信雄那里拿来的烤蛇,或者信照的烤青蛙什么的……”
“信照不知着了啥魔,居然听了你的话,”有乐自掏酒壶,呷了一口,笑道,“他说:‘先前你那位发小叫我不吃它。因而我赦免了它。这就放生。’不料一放生,青蛙没蹦多远就被高次声称领养的那条蛇从草里窜出来吃掉了。信照懊恼道:‘早知会被蛇吃,不如我先吃它。’高次闻声跑来,急问:‘蛇在哪蛇在哪?’拿哨子朝草动处猛吹。那条蛇一听就从草里冒出来咬他嘴唇,然后簌一声又缩回草里溜掉,高次哭着跑开了。”
我听了不禁叹息道:“可见命运就像那只青蛙,以为能改变被吃的结果,可是施加干预之后,最终亦没改变什么,它仍然被吃掉。前次听那黑眼圈家伙说穿越去改变命运,然而似乎也没能改变什么大的方向,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一样免不了依故发生。却仍有人相信这些,你还记得我们说过不穿越了吗?怎么后来又玩穿越啦?”
有乐抱着酒壶,疑惑道:“我们有过穿越吗?我现在不太敢肯定地说有过了,因为……”
“不只有过,”我坐近些,小声告诉他,“后来你又跑来找我了,还带上我来找你。你有没遇见我?”
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,搅得我脑乱,”有乐伸手轻触我额头,又移回来摸了摸他自己的头额,说道,“不是太发烧。也许疲劳过度,会胡思乱想。比如刚才,就把我认成鬼,不由分说打了我一拳。”
我用手掐他,微嗔道:“认真!我问你有没有在采菇或者摘木耳的时候遇到我来找你?好想知道,那时的我是什么样的?”
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”有乐咧了咧嘴角,移身坐远些说道:“我采木耳时摔了,就跟长利回家煲鱼。半路顺便去采些蘑菇,然而你别随便乱去有蘑菇那边园子,会被干掉。就算不被毒菇搞死,倘若撞到那谁的妈,遭了‘百草夫人’的毒手也说不定……”
我听得不免暗犯纳闷,蹙眉寻思道:“你没遇到我遇到你的那个奇遇?怎么会这样呢?我遇到你的时候,你不是这样说的呀。”有乐转觑我的神情,称奇道:“你真遇到我啦?啥样子的?”
“长出胡子之后的你,更加成熟和沧桑,”我拿起烤翅,放近嘴唇做着有胡子的模仿,回想道,“而且眼神里竟似包含有说不出的悲伤与哀痛、甚至惊惶无措、绝望至极的神情。”
我瞥他神色变化,心下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更多细微情形,诸如身上有血迹和泥污,还穿着破损的甲胄,头发蓬乱,惶惶如丧家之犬,并且被一伙莫名其妙的散兵游勇追缠不休。
有乐听了连忙取出镜子,将烤翅放到嘴唇上,对镜自瞧,说道:“没想到我长出胡子会给你留下这么强烈的观感,看来我要尝试留胡子瞧瞧形象如何改观……”
我闻听身后墙影里发出簌簌异响,陡感不安,向他身边靠过来,问道:“你有没听到?”有乐似亦察觉有些动静传近,朝我打着手势,熄灭灯光,凑嘴到我耳畔,小声说道:“我也听到了,外边有动静。”
“外边除了风吹草木,就是守夜的小侍走动,哪有什么别的动静……”没等说完,我眼前一暗,难抑郁闷道,“我说的是屋子里有些怪声,你怎么反而把灯熄灭了?”
“咦,里边熄灯了。”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外,压着话声说道,“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,这会儿他是不是已经钻进被窝了?没法看到他跟她有没‘那个’,这怎么能晓得咱们的打赌谁输谁赢?白跑一趟,还不如继续回去烤青蛙吃,我屋里还有一笼。”
随着一个大脑袋之影晃出来投映于纸窗,我听到信雄的声音:“我是勇敢的!先前投了几个石头,把守门的小侍引开去坟林那边了。”
伴随着地翻滚的动静,信澄的声音传来:“总算甩掉五德了……”纸窗上投映的大脑袋之影转动,信雄压着话声说道:“闭嘴!小声点儿……”
随着连串的翻滚,信澄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:“你说什么?”
信雄走去拿起大喇叭,对着他耳边大声说:“我说,小点声!”信澄啧然道:“跟你们这些家伙搞夜行,真是太吵了!”摸黑着地一滚,头撞在树干上,叫苦:“哎呀哇靠!没想到这有棵树……”改而另往一个方向翻滚过去,黑暗中传来掉水的声音,并且呼救:“池水好凉,救命!”
我闻声一怔:“先前没留意到庭院里还有池子。”有乐在我耳边悄声说道:“这院里有个很深的清池在院墙角落那边,从前我们常跑来游泳玩耍,并且从屋顶蹦下去比赛各种姿势跳水。毕竟是自家园子,周围的路径早都玩熟了。不过好久没来,想不到那池子周围长满了茂密的杂草……”
“不上吊会死吗?”信照走到池边闻听蛙声从水草里传出,啧然道,“我是要先捞青蛙,还是要先捞你?”
趁着外边混乱,有乐伸手将门缝悄拉更大些隙儿,只见信澄爬到池边,擞着水跑来,拿出一盏小油灯揭下外罩的皮套儿,点亮照门,口中念念有辞:“芝麻开门!不对呀,怎么灯神没出来帮我开门……芝麻开门?”
“你叫木瓜开门都没用,还芝麻?”有乐突然拉开门说道,“夜这么黑,你们跑来搞什么鬼呀?”
“不搞什么,”信雄欲躲不及,只好挺胸上前展示肌肉,抖着肥腩说道,“我们来比赛跳水……啊不,我来看他们比赛跳水。这是信澄的主意,趁我吞了太多蛇胆,身上乱热,忽悠我来看他跳水。”
信澄着地一滚,翻到廊柱后,以头巾掩着脸,露半边出来说道:“不关我事。其实我是被信照忽悠来看他捉青蛙的。”
“谁说我捉青蛙?”信照背着手走近,突然咧嘴笑道,“其实我是来捉蛇的。瞧,好大一条!”
说着,冷不防拿出一条扭动之蛇,伸去信雄面前。众人吓一跳,皆避恐不及。信雄缩回胸脯,躲去有乐身后,转面却瞧着我,愣着眼问:“咦,小婶婶,我有没踩着你从被窝里露出之足?”我把足缩进被窝,抿嘴摇头。
有乐啧然道:“哪儿弄来的活蛇?”信照转头朝池子那边扬了扬下巴,笑道:“池中有水蛇,下次谁要玩跳水比赛,可得当心了啊。”有乐见他边说边拿蛇进屋,不由皱眉说道:“拿蛇去远处扔掉,不要拿进来。”
“这蛇不小,”信雄在有乐肩后伸脸说道,“扔掉浪费,不如就在这里做蛇羹,正好给咱们醒醒酒。”
“蛇羹好,”信照听了就随手将蛇扔给信雄,转身往门外走,说道,“我这就去廊间生一锅水。”
有乐看着那条蛇从我头上抛飞而过,他仰面说道:“越看越不像水蛇,小心可能有毒。”蛇啪的一下掉到信雄肩头,将其吓一跳,蹦着脚惊叫:“要钻进我裤裙里了!”慌乱之下,他居然将蛇甩飞过来,掉到我正捂着的被子上。
我匆忙从被窝里跑出来,转面瞧见那条蛇钻进了被褥之下。信雄跳到被子上乱踩,叫嚷道:“踩扁它!快过来一起踩瘪它……”信照闻声返回屋内,掀开被子,寻觑道:“哪呢哪呢?被子底下哪有蛇的踪影?”
有乐亮起灯,拿去照耀榻席,四下乱觅,不见蛇影,他懊恼道:“跑哪儿去了?唉呀,弄条蛇进屋躲了起来,叫人怎么敢安心住下睡觉?不行!就算把整栋房屋翻个遍,大家非找到它不可。”
“找着了!”信照掀开榻上竹席,指着靠墙一角,探眼去觑,说道,“这儿有个窟窿,里边似乎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。蛇大概从这个板壁破裂处钻进去,然后溜到外边去了。”
“簌簌之声也可能是老鼠发出的动静,”有乐见我神色不安地退避到门外走廊上,他摇头说道,“就算挖地三尺,也要搞个水落石出。不找到那条蛇,别说她不敢进来睡,连我也要跑到外面去了。你们也不替人家想想,睡到正熟的时候,那条蛇悄悄钻进被窝爬到身上,那有多吓人?况且可能是毒蛇,睡觉之时被它咬到怎么办?”
信雄跑去外边拔了一根碗口粗的灯柱,拿进屋来乱戳一通,撬开地板,转头安慰我,说道:“别怕有我!瞧见了没?我有这么粗一根硬梆梆的器具,何惧一条软蛇?找到它就轻松打死,继续做蛇羹给小婶婶你补身顺便压惊噢?”
看见这般架势,我连忙再往门外后退开些,觉得里面似乎要拆房子了。我抿着嘴在门外瞅着,心想:“他哥刚给我安排了个住处歇脚,才刚入住就要被这帮家伙折腾没了。”果然转眼工夫,信雄和有乐已将墙壁连同几层地板一古脑儿掀掉。信照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铲,也在那儿挥汗刨挖墙根。信澄攀着檐头爬上屋顶,揭开瓦片乱扔,往下边探觑着问道:“我在上边拆,你们在里边拆,比赛看谁拆得快,好不好?”
“我最快,谁也别跟我抢第一。”信雄拿出纸筒喇叭,朝屋顶喊了一声,转过来对着有乐耳朵大声说道,“先前那个喇叭筒给你了,我又做了个更大号的。仍然大过你!”
“哇,这么大啊?”有乐顾不上瞧,低头瞅着地板底下,失声惊呼道,“信照你看见没有?这屋子底下怎么会有个土洞这般巨大,而且里边黑漆漆,显然深不可测的样子。它哪儿来的?”
信孝一路奔来,挤进屋里探头探脑,还从股后拔个茄子扔下去,咋舌儿道:“真的很深!你看茄子都被黑暗的巢穴吞噬了……”说着,又拔出一根茄子。有乐转头闻了闻,愕觑道:“你从哪儿冒出来的?”信孝抬起茄子往屋外指了指,说道:“先前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,听见你们在里边拆屋并且发现地板下别有洞天,我就转返回去四处喊人来看,瞧见没有?越来越多人闻风纷来围观了。有我领路在先,外边那些八卦布局形同虚设。”
守夜的小侍懵然挤在人丛之间,困惑道:“我们先前被人引开,只不过去外边转了个圈儿回来,里边怎么就拆屋啦?”
“不拆不行,”信照领着几个壮汉拿着铁镢或铲忙碌进出,顺手将一大张鳞斑之皮抛到阶前众人脚下,说道,“底下有那么大的蛇巢,这屋没法住人了。”
众人在洞边面面相觑,惴然道:“此穴若是蛇巢,这条蛇岂不是举世无双的巨大之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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